[#日常書摘]
楊双子,《花開少女華麗島》,九歌,2018。
//小說摘文《合歡》,176-178頁//
⋯⋯
「翠小姐,您能看見那株老樹嗎?那是我說過的老合歡。您看得見那裡的音符嗎?現在的我,每一天都能看見,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彈得更好。這是神明大人的惡作劇嗎?啊,像我這樣心思醜陋的人⋯⋯。失去孩子和丈夫,如今的我是自由之身了,我竟然會出現這樣的想法。我是遭受太多打擊而瘋狂了嗎?還是說,我原來就是這麼可怕的人呢?即使如此,我還是想彈琴,比任何時候都想要彈琴,也比任何時候都彈得更好。多麼殘酷啊!」
春天尚未開花的合歡老樹在風裡發出浪聲,在風裡溫柔交纏。老師纖細的身軀像是合歡綠色的枝條那樣顫顫搖晃。
春天的風啊,是這樣強勁的嗎?
少女凝望老師纖弱的背影,胸口刺痛不已。
老師,這樣也沒有關係吧?
少女在心底反覆這樣呼喊著。愛得太深了,才會痛苦。老師不是這麼說過的嗎?即使是痛苦到令人想要逃跑的感情,最終還是要回來面對。然後,一輩子都不再離開鋼琴了。
老師的悲傷和喜悅,這個世界只有我全部理解。少女想要這樣對老師說,想要過去將那纖細的身軀緊緊的擁入懷中。老師,是愛得太深了,才會痛苦啊!所以這樣也沒有關係吧?
可是,老師沒有回頭。老師沒有聽見少女內心澎湃的呼喊,沒有回頭看見少女熱切的目光。就像那個初夏清風吹入吳家花園的禮拜天早晨,老師凝望風裡起伏的野薑花,對少女的動靜渾然未覺。
啊,強勁的風啊。
在那風裡老師沒有回頭。
少女胸口刺痛,在風裡拚命忍耐盈滿眼眶的淚水。是愛得太深了,才會那麼痛苦。少女凝望著老師的背影感覺恍惚,心想我說的到底是鋼琴,還是老師?
陣風吹起,花樹如浪霎霎,彷彿有貝多芬的《暴風雨》在少女的胸腔裡發出回響。一時之間,少女分不清是在自己還是老師的悲傷與喜悅裡面渾身粉碎,所以無法動彈,無法言語。
然後,少女看見了。
四分音符,八分音符,兩個八分音符,十六分音符⋯⋯。春天的日光碎在合歡樹的枝條之間,那裡,有音符輕盈跳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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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花開時節》的十個番外短篇合集,延續用歷史百合小說向台灣文史致敬的概念,寫出風姿各異的少女時代。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情愫,初初萌生的情慾,少女有滿腹學識和自己的想法,卻也一肚子的不合時宜。比起前作,這本技法更為圓熟,讓人欣喜之餘,也開始期待下一次的花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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